明月相送,枝影丛丛。
足下拐弯,走出三人视线范围,顾少棠竟是扶着石壁大出了口气,方才一番谈话,她表面波澜不惊,应答如流,实则心都快喉咙口了,此时真真庆幸没有一时冲动澄清雨化田并非太监之事——因着西厢事发,抓了现场,威武二人误以为她惨遭轻薄,飞盾欲袭,雨化田伤重未愈,哪里招架得了,所幸被她挡下,一番叙说解释,这才有了雨化田被锁西厢,她被揪到这望月亭说个清楚明白的事由。
威武二人向来重视名节,若真叫他们知了真相,非得劈了那占尽便宜的雨化田不可。
顾少棠得出空来,漫步金宅廊下,远远听得这一阵喧闹之声,出了户门,却见灯火通明,偌大地界,跟谁家新婚似的大摆筵席。
道是这顾少棠惨遭众人“抓奸在床”,叫他们以为鹰帮好事将近,这鹰帮弟兄夹杂着西域暗卫乱凑十几桌,酒过三巡,呼幺喝六,贺喜声不绝于耳,那景象怎么看怎么诡异,顾少棠冷汗滴下,直觉这时出面无异于自寻死路,只得缩着肩膀,默默遁逃到西厢,远远的,又闻得一阵喀喀声,绕过长廊一看,却见庭院里,月光下,辛眺正灰头土脸、挥汗如雨地在刨坑。
顾少棠一脸好奇地蹲在坑边看他:“辛眺,你这是在干什么?”
“大人让我挖个坑埋了自己。”
顾少棠无言——活埋自个还挖得这么起劲,不知情的还以为地下有宝呢……此时百无聊赖,也只托了腮,瞅他半晌,问道:“你是西域人?”
“是。”
顾少棠略一思忖,指尖弹了点黄土下去:“一个在西域,一个在中原,你跟雨化田是怎么相识的?他去过西域嚒?”
辛眺由着她往他脑袋上一捧捧地洒沙,没吭声,手下利索,黄土不间歇地往外抛洒。
顾少棠道他口风紧密,叹一声,换个问法:“说起来,你为何总自称末将?难道在西域做过将军?”
辛眺闷声片刻,道:“大人说我是他手下唯一值得信赖的大将。”
顾少棠挑了挑眉,有些好笑:“你可别告诉我,你是寄望他能得到更多值得信赖的贤才良将,所以自称末将。”
辛眺理所当然道:“你们中原人说话不都喜欢讨个吉利,我不能吗?”
顾少棠仰首,只叹这是个痴人啊痴人,起了身劝道:“别挖了,起来吧,把你埋了又种不出金子来。”
辛眺猛力一铲下去:“末将只听大人命令。”
顾少棠撇唇脱口而出:“得了吧,到时你家大人给我做了压寨相公,你还不得乖乖听我的?”
辛眺猛一铲脱了手,险些摔个狗啃泥,抬头看她,一时发愣。
四目相瞪,顾少棠哑口片刻,似觉尴尬,双目一睐,微微一笑,陡地变了语气:“给我继续挖,不挖到一百尺以下不准停。”
说罢旋身就走,留辛眺一人傻愣愣杵在坑底。
月色如水,浸染长廊,白衣飘逸而过,越紧闭之门,至密封之窗,顿步,凝望片刻,抬手,曲指,轻叩窗棂,复垂手而行。
屋内窗边独坐,雨化田抬眸而望,窗户紧闭,看不见她身影,可那轻轻巧巧的一声,却已将所有想要表达的,全送到了他心里。
烛光摇曳,人影投射于窗,垂眉浅笑,浓浓密密全是情。
复聚望月亭,清蟾若圆盘,三人成影,话音絮絮。
鹰帮虽大,但自顾少棠掌管以来,奉行韬光养晦之策,行事低调许多,从不与官府扯上关系,却道这番襄阳动乱,乃是郧阳堂口主事马江未奏请命令,便以诛乱党为由,带领手下残杀一众荆襄流民,割了人头奉至官府讨赏,后经查证,被杀者皆属无辜妇孺,并未参与密谋起事——事发,引起江湖风波,湖广分舵开举大会问责主犯,那马江却满口狡辩推脱,更拿顾少棠与西厂合作之事当挡箭牌,引起帮众震怒,登时就在唇枪舌战中爆发冲突,事态愈演愈烈,分舵在好事者的挑拨下分裂两派,马江仗着武艺高强杀了几个堂口主事,率领一派遁走荆州,多得林继威林继武出面,这才扫清叛党,将这叛首抓捕。
“然而事有蹊跷。”
林继威看着对面的顾少棠道:“我们当日将他抓捕,逼问之下,才知马江背后有人操控,竟有人做了金主,常年供他银两开销,让他拉拢帮众,聚齐人手。”
“这是何故?”
“嗨!就是不知何故,这才糟糕。”林继武接了林继威话头,续道:“我们当日就对马江动了刑,逼问背后主谋,可谁知……正要问出来的当口,他就暴毙而亡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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