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久,魏帝觉得是时候由自己主导,将陆归划入囊中了,于是开口道:“陆归军至安定,朕有意招降,愿以侯万户,车骑将军赐之,假节讨凉王逆。”这价码开的不低。元洸听罢愣怔片刻,随后恢复神色。贺祎始终波澜不惊,似乎是认可这个开价的。元澈依然诚恳道:“昔年伐吴,陆归据石头城誓死不降。至靖国公降幡面缚,陛下网开一面,此贼仍沿江而逃,北上流亡,可见其隼质难羁,狼心自野。儿臣以为,豺狼终不可养,猛兽断不可纵。儿臣愿率义师狙贼于泾水,如今安定方陷,人心未定,贼恐援军入关,必求速战。我军可纵其东进,以逸待劳,一战溃之,则安定四县不攻自乱。届时再与陆归谈判,必然更加稳妥。”陆昭知道元澈此举深意。他一向不喜门阀做大,若陆归直接封侯归降,则西北实利半数收于其手,这是他不愿见到的结果。元澈如今之计,对于皇权来说,的确是牺牲最少的做法。但此举落在皇帝眼中,只怕会以为太子在费尽心机与自己争夺陆归乃至西北的归属权。其实这些年来,魏帝与兄长的通信都是经由她手,她也一直在等待魏帝给自己的价码。但没有想到魏帝竟然只给了皇后之位,以及“量材选用”这一句不落实处的承诺。而且在大战前夕,竟然将陆氏核心圈层完全排除在外。既然如此,陆昭也不打算手下留情,先是斩断皇帝与兄长的联络线,引起因信息缺失而产生的恐慌。再将太子、乃至于绣衣属这组拥有绝对实力的人作为假想敌,立在皇帝的对立面。这个时候,魏帝若想平息此次战乱,拿下陇西,就要给出比对面多出数倍的价码。不过兄长杀掉魏守将梁球确实有那么一点枭雄的意思,足矣给到魏帝巨大的刺激,逼他摊牌。陆昭忽然觉得元澈有点惨,他对门阀成见太深,不允许陆归再据强镇,因此和皇帝据理力争。而他争的越厉害,皇帝便会在拉拢陆归的事情上更加坚定,给出的价码也会水涨船高。而自己则只需静静等待一锤定音的时机,便可赚开西北,再将陆家抬至新高。她利用了他,她有点不厚道。魏帝听完转而问众人道;“尔等以为然否?”贺祎并不表态,当朝储副所议,并非自己可以随意驳回。至于元洸,瞅了瞅远处的陆昭,而后道:“臣不知陆贼心性,亦不懂军略。”魏帝的目光看向陆昭。陆昭起身施礼,淡淡道:“臣女附议太子言。安定四县易帜,看似凶险,实则内部疲敝。其实太子要想省钱省官,不如断陇。若能断陇,则兄长自降矣。”断垄,即切断陇山及六盘山沿线的入陇要道,昔年诸葛亮不惜余力争夺街亭,便是要在陇道上撕开一道口子。元澈听完这话,就有点想打人了。自古陇山天险,与蜀道并称,陇道既是入凉门户,又是问鼎关中之要,其地势高绝,沟壑纵横。虽说争夺陇道不止一条路,但因冬寒,翻山上陇已绝无可能,要想断垄,只能硬从陇道打。断陇,绝非说的那么简单。况且如今凉王主力屯陇坻,陆归吞并平凉,算是扼住了陇道咽喉。陆昭这番话基本上就是在嘲讽,你有本事就断了陇道,我大哥自然投降,没本事就别在这啰嗦。魏帝瞅着眼前的这场口水仗,面色倏然平和了,至少以靖国公长女的角度来看,是支持自己的观点的。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让陆昭在场的原因。他曾听说陆昭与太子关系颇近,但近到何种程度,他并不知晓。但他很怕在陆归这件事上,陆家与太子合谋。魏帝对陆昭有印象,两年前与元洸退婚一事上,这个女孩子曾替家族表态,而且表态得很好。而今天,陆昭亦在针锋相对时,给了自己绝对的支持。虽说这番言论大多是出于陆昭自己本身独到的见解,但此时陆家只有陆昭发声,以此人的机敏,也必然能参透代陆家表态这一重要性。这样的表态是十分珍贵的,他甚至想着事后要给陆昭赏赐点什么。陆昭冷眼旁观,其实就事论事,元澈的平叛思路大抵是没有错的。在援军抵达之前,凉王有着冲击关中的能力。虽然函谷不在其手中,但凭其兵力自可于灞上阻援。所谓机不可失,凉王必求速战。而凉王兵马虽善略地,却不善攻坚。凉州军队成分胡汉混杂,羌氐皆有,多为部曲,而且权重甚高。此类夷狄民风彪悍,非勇猛者不能使其服,非亲自陷阵者不能统其部。因此在死亡率极高的攻城战中,一旦将领阵亡,则群狼无首,自成散沙。所以元澈放叛军东进的策略,是可以的。元澈极大可能击退敌军攻势,而且极大可能是在长安城下击溃敌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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