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洸笑着:“孙儿明白,也留心着呢。”保太后听其回答似三不着两,然而现在当着贺祎,为避免他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来,不好描补,因此也不再细问。元澈的婚事便是前车之鉴,做事总要留有余地,关键时刻方能转圜。就两年前局势而言,蒋周等兖州、豫州派势力极大,一旦成功废位太子,那么新的太子人选,两家便有足够的发言权。即便两家也有改立元洸之意,但最终仍会作为主导,分走大部分政治红利。以贺氏一己之力,难以竞争。而薛氏也会因女儿落选,转而与蒋周两家联合。虽然薛、贺两家本身同为关陇世族,且同入中枢执政,但本身也存在着一定的竞争。若薛氏为此计,那么贺氏必将被逐渐排除与中枢之外。因此保太后在关键时刻出面,将薛氏指给今上,无异于为薛家找到了一个新的出路。她已是年纪大的老辈,毁约之名,由她一人担起,生前身后,影响均不大。自此,薛氏不仅与今上紧紧捆绑,也与贺氏休戚与共。保太后以此高超的手腕,将关陇豪族打成一块铁板。如今,兖州与豫州的外患均已消除,贺家这几年也比先前扩张了数倍。而保太后毕竟年事已高,待其鹤驾归西之后,薛氏因其外戚身份,终究要高出贺氏一头。自此,薛氏与贺氏争端初现。只是用完了人家再翻脸,未免吃相难看,总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加以打压。而狐媚惑主这四个字,对于以容貌著称的薛芷,再合适不过。保太后走近那品娇容三变月季前闻了闻,冷笑道:“花色绮丽,观之美甚,只恨其颜色总是变幻无常,不好安放。”贺祎知保太后话中有话,对答道:“此花颜色当红时自然是登堂入室之选,待成粉紫色,太后将它移出去便是了。况且如今这季节还冷,等夏季。夏季品兰,侄儿早寻了陈梦良名种,已经在花房里育着了。”保太后斜睨了贺祎一眼,但这却是十足十的亲近之态:“当季的花还没选定,我等着夏季?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时候。”“太后自然是万寿无疆。”贺祎一面恭维,一面继续为保太后在剩下的两盆花中做挑选。最终,元洸实在不想再继续观看贺祎的种种做派,忽然言道:“太后,何不点那盆六朝金粉?”保太后抬首看了看元洸。方才她提及婚事,元洸的回答便显得有些古怪,如今他又贸然提起六朝金粉一词,能当此称号的,现在长安,仅有一人。保太后与贺祎相视,他们太明白,这个人此时正处于怎样的风口浪尖,又有着怎样的能力。而她背后的家族,她的兄长,此时正是关陇地区的新贵,只要他愿意,就可以随时吸纳关陇世族在本土的利益。保太后转身瞧了那盆六朝金粉一眼,其色泽如水月,如清波,联想到那个人,竟也毫无违和之感。保太后故作轻叹:“这六朝金粉虽列贵品,但其色独擅新异,香气尤甚,难于供奉案前啊。”元洸走向前,将那盆六朝金粉从众花之中移至一方石台上,朝晖微照,晓露暗湿,甫脱离阴影的花如一捧雪光,极尽清冶。元洸道:“此花之态,亭然露奇,敛肤傍干,清婉如襟怀之咏,静深如凝神之思,千艳之丛独处,万籁之间独寂。其花瓣软薄,颜色清淡,看似暗弱。但其叶茎刚毅劲节,好似剑脊,自有横扫群雄之势。至于其香气,自然不宜困囿居室,但若供奉于外,香袭千里,何人不趋?”保太后遥遥望过去,度花如度人:“元洸,你喜欢这盆花?”元洸和手下拜道:“六朝金粉,众花之冠,孙儿自不愿假以他人之手,却也不敢擅专,唯愿其供奉于太后尊驾前。”保太后点了点头,话中意思,她已然明了:“此花是否宜养于禁中,也需要看看陛下之意,最后供奉于何人身前,也要看看各家之意。这些话,先不要到外面去说。”在这个名字呼之欲出之前,保太后决定将谈话暂时止于此。待元洸走后,保太后与贺祎一道回到殿室内。“你有何看法?”对于是否引陆家入关陇圈层,保太后虽有一定的话语权,但也需要家族内部一同协商。“陆氏女郎,侄儿曾见其御前奏对,窃以为,其才华、手腕,俱不在当年王子卿之下。若能为女侍中,为太后所用,参知政事,必会所向摧靡。但太后可还记得先前陛下曾封陆氏为忠肃县主一事?”贺祎向下暗指了指,沉声道,“陛下大张此事,此间意,不可说。”保太后点头道:“即便陆氏女未在凉王大营,靖国公身怀玉璧,陛下忌物,此为应有之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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