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是温润而有光泽的美石,但重在这个“美”上。就像天下文章轰然,能称之为美文的只是晨星瑞芝。看来玉与石还是两回事。所以有“玉石俱焚”的成语。白话里,“玉石”两字串联一起;用作形容,又独独这块“玉”了。貌美的人,可称为“玉人”;吃醉了酒,醉得有样子,可说是“玉山自倒”,这也是例证。尽管石品里,有些价值并不比玉菲薄,如鸡血,如田黄。
田黄石贵重得使一些印人都不敢轻易举刀。先有这一份拘谨,怎能指望天马行空呢?所以上乘的印章,石材往往很普遍,这是后话。
玉真是个好东西。
笺纸中有“玉版笺”,我极爱。韧性,一笔下去,晕化开来,在四周能结出丝丝入扣的毛边。
苏州评弹中有部很著名的长篇弹词,叫《玉蜻蜓》,冬夜躲在被窝里听录音,其乐融融,不知雪满南山。当然不知,因为苏州没有南山。
但玉也并不是到处都行得通的,一如金钱。米芾拜石,风流痴绝。如果石换作玉,就失却气息,好像有点拜金主义味道。虽然金和玉常相提并论,俗话说“金玉良缘”,因为气息不同,人的趣味也就千差万别。
珠圆玉润。唐朝的诗句中,“玉”字常常出现。那时的审美趣味就是“玉”的光泽与富态。金碧,青绿,辉煌,豪华。“蓝田日暖玉生烟”,这是实在的玉;“玉人何处教吹箫”,这是意象的玉。随便翻开本唐诗集子,携玉的诗人频频亮相。而到宋代,这类的句子就不多了,有好感的是黄庭坚这一句:“烦君便致苍玉束”。这句诗精彩,但被修饰的却是苦笋。宋人的审美趣味已转入水墨、浅绛,已是趣味上的贫困,也可说成简约。是“石”的审美趣味。对宋代诗风真正有影响的唐朝诗人,我以为是杜甫和韩愈——与朋友们讲讲笑话,我说就因为他们诗歌中都有几块了不起的“石头”。杜甫《八阵图》中“江流石不转”,韩愈干脆诗名就为《山石》。他们用力投石,直到宋代才问到路。许多东西都脱不了时间的玉成。又是一个“玉”字。
看着玉这般稀罕,直抱怨自己晚生:瞧,多气派!先民们用玉斧伐柯,也不觉得奢侈。话说回来,玉无疑将会越来越稀罕的。因为它更是一种操守,所谓“风仪玉立”,所谓“一片冰心在玉壶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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