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假如我能活下去,我还要写一本这么厚的书。”
张海迪对我说。
这本书——《轮椅上的梦》,整整32万字。作为同是参加全国青年作家会议的代表,我们在21世纪宾馆第十六层的一个房间促膝交谈。俯瞰夜色中的北京,烟雨蒙蒙,灯光璀璨。
张海迪身穿银灰色牛仔上衣,胸前绣着温暖的迎春花。下着黑色浅条纹西裤,肉色丝袜,小巧的黑皮鞋,鞋袜和裤腿,纤尘不染,因为她永远不能站起来。
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位轮椅上的贵族,花环和鲜花。但在这个凄清的夜晚,得以在咫尺之内观察张海迪,我那颗作为医生和女人的心,为之战栗。
在那些美丽而典雅的衣服之下,包裹着一具高位截瘫的躯体,只有第二胸椎平面以上才有感觉。打个残酷的比喻,张海迪实际上只是个半截人,像一座半身胸像。
海迪的妹妹小雪陪伴着她。小雪很高,我一米六八,她比我还高。小雪对我说,海迪出生时九斤重,幼年时高大而健康。看着轮椅上的张海迪,我心中黯然。无情的疾病将她拦胸砍断,并不罢休,似乎它想试一试,在这个孱弱的女性身上,究竟还蕴藏着多少力量。1991年1月,张海迪在上海进行手术,被确诊为黑色素癌。
她的脸上,残留着手术后的巨大瘢疤,即使在灯光下,也很触目。她的手背上,有为了写作而磨砺出的茧子,厚硬如田间耕作的老农。
“假如我能活下去,我还要学西班牙语。”
张海迪对我说。
她已经通晓英、日、德、俄、朝鲜、世界语等六种语言。
“假如我能活下去,我还要办油画展。”
张海迪对我说。
她的手很美,这几乎是她身上唯一同健康人相似的部位。就是用这双手,为孩子们理发,替姑娘们裁衣,给病人们扎针,写了八本书。
“假如我能活下去,我还要弹钢琴。”
一个又一个的计划,从张海迪苍白的嘴唇吐出来,像鸽群似的展开翅膀,飞往窗外广袤的夜空。
命运像一把悲壮的铁锤,击打着张海迪残缺的身体。她的意志在这铁与血的淬炼中,锻造得无比坚强。
只有一刻,她清澈的双眸蒙上凄凉。“你有一个儿子,这多幸福……”她轻轻地说。
张海迪已经浓重地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。在最后告别的“21世纪文学之夜”的晚会上,她深情地对大家说:“我给大家唱一支歌。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,希望你们能记住我的歌……”
她唱的歌的歌名是《好人一生平安》。
海迪在给我的书上写道:“亲爱的淑敏大姐留念,让我们更加热爱生活吧!”
海迪,我祝你永远平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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