拐过一个弯,就看到了祠堂。在这个村落里,挂着“刘氏宗祠”牌匾的祠堂,是该地规模最大、用材最考究、装饰最华丽的建筑,但实际上,却因为人工、材料的缺乏,更没有手艺精湛的匠人锦上添花,此处建筑比其它刘氏族人的房屋,也就只好上那么一点罢了。
此时,在这处隆重庄严的祠堂之内,一名老者正拿着本书摇头晃脑的念着:“。。。。。。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。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,故君子慎其独也。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;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;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。。。。。”
刘悌廉在旁轻声道:“这是为父请来的先生,专门教孩童六礼三仪及四经五书。此位张先生可敬,去年云游至此,只求有弟子可教,分毫不取。听为父道,张先生乃大懦也!”
穷乡僻壤的地方,会出现大懦?李芗泉半信半疑,只是一愣:“何以见得?”
刘悌廉回复:“吾亦不知,听闻张先生博览群书,凡事分析入理颇有见地!”
李芗泉心中很是疑惑,竟然还有不求钱财、只求教授弟子的先生,当今世上,果真有如此人物?放在物欲横流的后世,这是不可思议的,要么被人怀疑此人有不测之心,要么就是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脑袋,会被各种喷子的口水淹死。
那位张先生教了几遍后,注意到李芗泉与刘悌廉二人站在祠堂之外聆听,便交待四五名孩童继续朗诵刚才教过的圣人之章。然后才向李刘二人作揖施礼:“原来是刘少族长来了,这位可是昨晚的那位来客?”
李芗泉尴尬一笑,算是认了,不过昨晚围观自己的村民中,却未见到此人。在刘悌廉引见之后,他也学着对方的模样向这位先生拱手鞠躬:“方才听到书声朗朗,被吸引过来,却打扰老先生了。”
那张先生戴束发冠、内穿襦裙,外罩对襟衫,约摸五六十岁的年纪,饱经风霜的脸上,写满了忧愁,其中隐隐还有诸般无奈的神情,他上下打量一番李芗泉,然后道:“既是贵客,请赐步吃茶。”
李芗泉对这位张先生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,也不推辞,跟在张先生身后,步入与祠堂一路相隔的住所。刘悌廉告了声罪,没有跟过来,正有模有样的抽查那些孩童的朗诵情况,许是对二人的闲谈不感兴趣。
住所颇为简陋,就堂屋、书房两间房罢了。老先生带李芗泉入了其中的书房,说是书房,其实也是这位先生的卧室,室内陈设只能用简单二字形容。一张桌子上工工整整的码放着几束书,还有砚台笔墨,两张椅子也规规矩矩的摆在桌前桌后,靠墙处有一张老床,床边的踏板上,放着张先生的一双木屐,这一床一桌两把椅子,几乎便是室内家具的全部。
张先生为李芗泉倒上茶汤:“吾观足下印堂发亮,脸颊红润,气宇轩昂,眉宇间英气逼人,绝非一般凡夫俗子!吾与足下萍水相逢,算是有缘!”
李芗泉呵呵一声:“先生过誉了,在下不过在草莽之中苟且偷生罢了,区区下里巴人,不足为道!敢问先生尊讳?”
“山村野夫罢了,何来尊讳一说,足下称吾山翁便是。山翁今年五十有六,阅尽人间悲欢离合,走遍大好河山,如今老矣,甘为一私塾先生,教授二三子,聊以打发时日。然足下正当年,当有一番作为,方无悔世间一遭。”
李芗泉只道这位张先生称自己是“山翁”,不过是谦虚,他作为晚辈,当然不可能称对方山翁,于是他接话道:“张老,这世间。。。。。。在下却不敢有一番作为。。。。。。”
张山翁哈哈一笑:“时势造英雄也,当是时,须激流勇进!”
李芗泉无语,初次见面,这位老先生就怂恿自己要有一番作为,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,难道他逢人如此,要知这神州大地,皆会是蒙元的天下,谁当那出头鸟,只怕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。
李芗泉岔开话题聊及其它,未料,这位张老,真个博学多才,无论天文地理、农业水利、甚或医术药材、拳理兵法,都通一二,当然,其对孔孟之道、儒家学说更有一番研究。
随着与这位张老聊得越久,两人的话题竟然越发多了起来,这张老许是很多时日未曾遇到说话如此投机的对象,也是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。
他的年龄有两个李芗泉不止,但竟也是个性情中人,譬如其每每吟诵到名家经典的诗词时,往往拍掌而赞,有时念到悲伤处,还会毫不掩饰的落泪,言语之中,无不流露出对汉家文明的怀念,也让李芗泉无端生出一种亲切的感觉。
过了不知多久,外间的刘悌廉轻轻踱了进来:“特使,时辰不早了。”
这一老一少的二人,才发觉他们这一聊,已过去近两个时辰。那张山翁也有些过意不去,要留二人吃午饭,刘悌廉赶紧一面向张老告罪改日再来,一面不由分说扯着李芗泉便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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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李芗泉被其“拖”出祠堂几十步,刘悌廉这才道歉:“请特使恕岚清无礼,而是张先生口粮不多,平日连吃个饱饭都难,但他为人刚直,来刘家村经年,从未要求家父多给哪怕半斗米粮,更不多收,且这位张先生还会从自己不多的口粮中匀出给孩童,自己或是挖些野菜或下水捕些鱼虾度日,张先生,大儒也!”
李芗泉不由得对张老更高看一层,然后才问:“这里缺粮吗?”
刘慊廉深深叹了口气,但语气坚定的道:“很缺,皆是那些鞑子祸害的。。。。。。”
李芗泉似乎突然记起什么,返身就往十二姐家跑去。
一脸茫脸的刘悌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以为哪里出了岔子,他忽地想起刚才自己在这位特使大人面前表现出的对鞑子的愤慨,他心里一紧,难道是这的问题?他?不会是鞑子的细作罢,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。
此时的刘十二姐的院子里,村里唯一的半吊子木匠挥汗如雨,但他丝毫没顾得上擦上一把,全神贯注于架子上的一根木材卯上已有一段时间了,非得将其刨得方方正正不可。族长说了,要给特使大人做一张好床,平时哪有机会为相公们做木工活,现在这件能让门庭大出异彩的事轮到了自己,木匠自然是放在了心上,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项意义非凡的工作当中。
还有几个帮衬的小伙小娘忙里忙外,替李芗泉收拾房间。
内屋,刘十二姐已经换上了另一身蓝布衣裳,此刻的她,正与陈二娘布置特使大人的睡房,三件家具就有两件是族长家搬来的。
“大师付、十二姐、二娘,各位你们好,辛苦你们了!”李芗泉大步流星的走进来,看着众人都在替他忙碌,心里更有些过意不去,必须好好的偿还他们的好意。
在房里打扫、整理的刘十二姐与陈二娘见李芗泉进来,忙起身道个万福,十二姐更是满脸的羞涩,她低着头手指不断的绞着衣角,似乎与衣角结下了梁子。
李芗泉的注意力却不在她们身上,他匆匆拱了拱手,然后奔向自己的背包
他有一袋子的宝贝,当然不是作战的装备,而是红薯,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直到明万历年间闽人陈振龙在吕宋进行贸易时,偷运薯藤及栽种之法后传入中国,因红薯对环境的要求比稻谷低得多,容易栽培。当时正值闽中旱饥,当地试种大有收获,抵谷食之半。
而吕宋的红薯,而是西班牙人从南美带来的。也就是说,在这个西班牙人还没有出现在东南亚一带的年代,亚洲是没有红薯这个东西的,如要给予时日,自己从苏拉威西岛带来的红薯,一旦大量栽培,足以改善刘家村村民粮食紧张的局面。
李芗泉对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刘悌廉匆匆道:“少族长,请将刘老族长请来,我有要事相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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