名号章像证件照,我想闲章就是私人影集了。买回一本《中国古代闲章拾萃》,其中作品零零碎碎大多见过,尤其书画家篆刻家一类。使我感兴趣部分,是文人学士的闲章。所幸书价不贵,不然的话,我不一定会买。粗粗检索一遍,有周亮工、李流芳、蒋士铨、朱彝尊、袁枚、梁章钜等人。
闲章既然像私人影集,那么,在其中我们往往能看到古人的日常起居,心迹,认定的道理和所要的境界。有一种秘密的美,如藏身于酒中的淡蓝火焰。又有一种兼美:既欣赏篆刻艺术,又能玩味闲章文理。
周亮工“纸窗竹屋灯火青荧”一印,是他自己所刻,虽然布局有阻隔之感,稍嫌硬凑,但印风整体上朴质。他是业余玩玩的,竟胜过目前一些雕琢的专家。这也是没办法事。治印对于周亮工而言,只是从他自身文化素养的汩汩活泉里舀出一钵清水,而当代印人,由于“时代局限”,哈哈,只得把一钵清水以为活泉。另一方“隐入吾庐”印不知是不是周亮工所为,这方印可谓专业水平,刀法洁静,章法风韵十足,特别是“入”字处理,真有“神龙”之亮工,“隐入”之暗意。周亮工他编撰《印人传》,开印人传记先河。在文学艺术的欣赏上,他也是眼界极高,推重徐渭。而傅山对徐渭态度,与周亮工就不一样。我常奇怪傅山对徐渭的不屑,其实傅徐的精神性倒更一致。交友是同气相求,为艺要的可能就是同性相斥,这样才有艺术上的独立人格。这非得是大智大勇者才能做到。看看目前的文艺社团,以造声势来掩盖独立性的不足,我们就可以明白傅山。傅山有一方印,叫“我是如来最小之弟”,印章不是上乘印章,说法却是一流说法。说法即见识。
宁眼高手低,不要眼低手高。其实眼低了,手也不会高到哪里。中国文化史上好像只有一个时期是个例外,宋代文化人好像有点眼低手高。看看他们相互赞美的文字,有时候让我这个后来者实在看不出个中妙处。觉得已有一点以后的社团集气了。
《拾萃》九十五至九十六页上,有袁枚的几方印:“花里神仙”、“青衣沽酒沉醉在山家”和“放胆”。“放胆”一印稍闻刀气,“花”印与“春”印都太圆熟。一门艺术到最后,似乎都是这么回事:激情没有了,而技法成熟。这几方印不知是不是袁枚自己所刻?尽管也是闲章,但不像私人影集中的照片,姿势摆得太准确,少点随意。随意是激情的“最小之弟”。看来私人影集中也会混进几张证件照,所以编者说“闲章不闲”,这也是没办法事:做“我是如来最小之弟”总是不如装个“花里神仙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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